编者按：

这是古交作家郭子林(中国作家协会成员)发表在第一期《山西作家》上的一组文章，共五篇。从一个在古交工作了三十多年的“外地古交人”的视角，写了古交五个村子的人文史话，从中可见作者对古交第二故乡的热爱，也让人们可以“望得见山，看得见水，记得住乡愁”。今天编发第三篇，以飨读者。

财子在河口村生活了六十多年，就有许多河口村的故事。河口村位于河口镇汾河北岸与磨石沟的交汇处，东倚河下村，南靠汾河，西临寨上村，北接紫金沟村。

“小的时候，夏天的最好去处就数汾河滩了。汾河水过我们村的滩涂很长，从村边到河水中央，渐次变深，也变得湍急。我们十几岁的男孩子们常在河里游玩，游累了就爬上河中央的那块石牛上休息。这个时候的男孩都是光着屁股，衣服扔在石头上，经常就有睡着的伙伴醒来后，干透的衣服被河水冲走的事。”

财子的故事如他的人一般，絮絮叨叨。

“我们河口村还有个阿凡提呢。”

财子十岁那年母亲急病去世。寒冬腊月，村里的父子兄弟着急忙慌地割棺椁打墓穴。人们将棺材抬进坟地时才发现墓穴打小了，棺材放不进去。累了大半天的村人们不知如何。哭天抢地的财子父亲懵了，蹲在坟地不知所措。

“咋地回事了？我来弄。”不知在哪里游逛的二十多岁的富儿突然就出现在坟地。没有等大人们回话，富儿已经跳进墓穴开始独自修挖墓穴。富儿似乎天生知道墓穴的大小。进入墓穴的富儿先是伸开两个弯曲的臂肘，拿起铁锨左右开挖，接着又伸出拳头在头顶比划一下，又拿铁锹开挖，一个人尽管忙乎但很是专业的样子。有了富儿的壮举，半个小时后，天黑前财子的母亲正常下葬入土为安。上世纪六十年代，物资极度匮乏，村里人还没有大操大办丧事的恶习，再加上死去的又是小口，财子的母亲去世的当天就安葬了。

“那件事情我记了不能说一辈子吧，到现在五十多年了，我一直对富儿哥心存感激之情。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忘记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。”财子讲着故事还轻轻揩掉眼角的泪水。

富儿本是穷人家，爹娘又去世的早，跟着本不富裕的叔父过日子很拮据。

“二伯，我借你的钱今年是还不上了，不过不要怕，借你的一定会还上。”富儿姓陈，也是和财子家一样从大坡村迁来，论辈份，富儿喊财子的父亲为伯。这是大年二十八的事情。富儿家穷，常问村里人借钱，经济能力有限，常是借上几十块钱，过十年八年才还上。“我敢保证，富儿借的钱都还完了，虽然有的是十多年之后才还上的，但到死的时候不欠别人家一分钱。”财子为他见义勇为的富儿哥哥拍着胸脯担保。

“富儿，你说啥了，谁还没有个难过的时候。”财子父亲安慰富儿。“过年的东西都准备下了哇？”“二伯，还准备啥过年了，我家的日子你也知道。”财子父亲晓得这富儿年前要到许多欠钱的人家说好话。“富儿，我家也没个啥，刚煮下豆腐，拿上两块过年哇。”“实在是不行呀，二伯。你家也不宽裕。”富儿不好意思再拿二伯家的豆腐，但二伯还是硬塞进富儿手里。躲在一旁的财子知道这是富儿耍赖，但他一点也不嫌富儿。

“在俺们村，富儿也算是聪明人哩，有人说他是村里的阿凡提。”

八月十五村里人要走亲戚，富儿也少不了过这一关。富儿买上四块月饼上姨妈家去走亲戚。姨妈家好吃好喝好招待，第二天天还没有亮，富儿要走了。“急啥了，吃完饭再走也不晚。”“二姨，不行呀，我还得回锅舍拿上月饼去俺舅舅家了。”“富儿，可用不着回家了，那么远，要半天的时间。二姨给你荷上一斤月饼就行哩。”富儿千万推脱，最终还是拿上二姨家的月饼上舅舅家走亲戚了。到舅舅家富儿又故伎重演，从舅舅家到姑姑家仍然如此这般，节过完了，富儿回家了，出门时带了四块月饼，回来时则带回来两斤月饼。“富儿这辈子没受啥苦，从来没有缺过好吃的。”

改革开放前，村里人过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，条件好的人家能买上二斤肉，平常人家能煮下一锅豆腐就算好的。

十冬腊月，过年的人们都要在村里犄角旮旯找硌酪点豆腐。富儿叔父家里的豆浆已经煮的沸腾，富儿的硌酪才寻下一点点。富儿将硌酪点下，硌酪太少豆腐还不能成型。看看四周没有啥人，情急之下，富儿冲着豆浆锅洒了一泡尿。那年的正月里，富儿一口豆腐也没有吃。

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。富儿到了成家的年龄伯父也很着急，好不容易找下一家人家，女方家要六百块钱的财礼。在伯父家长大的富儿清楚伯父家的底子，又不能逼着伯父借钱，再说六百块钱可不是小数字，富儿平时借人们家兑下的饥荒也超过六百了，谁还能再借钱给他。

“富儿还是有办法了，要不有人叫他阿凡提呢。”财子眉飞色舞地讲述富儿的故事。

富儿独自到省城找上班的大舅哥，对大舅哥说爹让来的，家里要做个啥，需要荷六百块钱。大舅哥知道妹妹和富儿已经定了亲，拿钱的事也错不了。于是，富儿拿大舅哥的六百块钱顶了财礼。多少年之后，大舅哥问岳父那六百块钱做啥来着。岳父才知晓富儿“骗”了大舅哥。但岳父不记恨富儿。成家后富儿在煤矿上工，把岳父家当成自己的家，任劳任怨。每天从井下回家时，富儿总要扛一块大炭到岳父家。岳父家住高坡上，水井在坡底下，每次富儿扛着大炭到坡底下时就喊小舅子。小舅子挑水桶下坡，舅子扛着炭块回家，富儿挑水回家，回到家富儿也不休息，扫院子拾掇家，里里外外啥活也干。岳父打心眼里喜欢勤紧的女婿。

诹天勘地的富儿也做下一些不得礼的事。伯父家贫，土墙院子塌落了一半，伯父让少年富儿带着表弟上山砍些柴禾搭个雨苫子。贪玩的小家伙们上山一上午没有割下正经条子，反倒是迷路到了山区的小村子里。“富儿哥，我饿了，要不先回家，改天再来割条子吧。前胸贴着后背还能干啥？”“跟上我还让你饿着，走吧，找个好人家好吃了再说。”恓惶的表弟不敢相信表哥的话，但也无法，撵着表哥的屁股到了村外的一户连院墙也没有的破落人家。孤儿寡母的家里收拾的也算干净，妇女家见两个后生来家，热情地烧开水给喝。说闲话的当儿，瘸腿的儿子回家来。“这是咱家孩儿？”富儿热情地和主人说话。“问下人家没有了，看年龄也不小了。”“还问人家了，就咱家这条件，正常人家还说不下对象了，别说拐子了。”妇女说着话还唏嘘了一番。“怎地了？孩儿大了就要结婚了。我给你说上一家。”“哪里就有好人家愿意了？”“大嫂，我有一家亲家，女娃娃长得还算可以，就是有点黑，也二十大几了，没有问下人家。”“要真是个那也就烧高香了。”妇女安排拐儿子陪富儿们说话，自己说是出去一下，其实是买豆腐买菜去了。好吃好招待了富儿，临走时，妇女一再叮嘱富儿，就等富儿的好消息了。妇女相信富儿，河口村是大地方，大地方的人还能说谎话？回家的路上表弟问富儿：哪里就有那样的亲家了？富儿嬉皮笑脸地回答：哪就有现成的好人家了，有那人家我还给自己说媒了。不过是骗了一顿好饭罢了。

“富儿算个啥人了？我也说不清楚，反正我说他不是赖人。”财子一直惦着富儿的好。再说富儿也没有做下啥伤天害理的坏事。

（作者郭子林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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